見證醫院成長的老朋友 ──白冷會會長魏主安神父──
面對魏主安神父,我久未操練的台語終於又派上用場。
來到台東生活,接觸的朋友之中以阿美族人為多,平常都以國語溝通,也不時會聽到族人之間以母語溝通,反而是說台語的機會少了,因而顯得有些生疏。
因此當我第一次撥電話至魏神父的辦公室時,突然接收到一連串台語時,腦袋中的語言系統差點當機。經過一陣慌亂的重組動作,確定我聽到的不是英語或是德語之後,急忙地搜索記憶中的台語字彙,結結巴巴地彷彿我才是外國人。
和魏神父約好訪談的時間,心下仍有一絲擔憂。萬一魏神父的「台語」,就像有時面對一些外國修女或修士字彙不多的國語一般,往往要花上好長的時間在語意上的瞭解溝通,更何況我的台語也不是很「練當」,萬一瑞士籍的魏神父也不會英語作為輔助溝通,這次的訪談豈不鴨子聽雷,各說各話?
當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走進白冷會會長辦公室,迎面見到笑咪咪、一臉天真慈祥的魏神父時,心中已不知覺地安了一半;而在幾句交談之後,我先前的疑慮盡數解除,這位操台語的外國老神父,不但同時會說國語及阿美語,他的台語遠比我這在台灣土生土長的台灣小孩更為流利呢!
原來當魏主安神父於民國五十二年自瑞士奉派來台,第一件事便是進語言學校學習台語。當他於民國五十四年開始擔任寶桑路天主教聖堂神父的七年時間裡,他發現他所面對的教友中,操阿美語和國語者佔了很大部份,促使他下決心學習國語和阿美語。
於是魏神父花了三、四年的時間,每天學習一個小時的台語、一個小時的國語、和一個小時的阿美語。如此持續不斷的苦心練習,他不僅台語流利,也可以用國語和阿美語主持彌撒、宣講福音。
然而面對我的讚嘆時,魏神父卻謙稱:「祇是可以簡單溝通而已!」
今年高齡七十二的魏主安神父,來台灣整整四十個年頭。他見證了台東生活和社會環境的變遷,也是目睹聖母醫院成長,支持醫院一路走來的老朋友。
經過在新竹一年的語言學習之後,魏神父宣教的第一年是在台東的富崗漁港。「那個時候台東的鄉下還沒有柏油路,連自來水、電火也無;整個村子裡共用一隻電話,用廣播叫人來聽電話;郵局的信件全部送到雜貨店,每天早上村子裡的人就聚集在雜貨店,看看有信沒有。」
早期台東人們的生活,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但是台灣社會進步的腳程快速,也令他印象深刻。
當時白冷會為了方便學子就學,在鄉間各地蓋了學生宿舍,之後隨著社會發展一間一間的關閉,目前除了民國四十五年興建的培質院仍然保留以外,其他的宿舍早已因為社會進步而需求不再。
例如白冷會在台東康樂地區興建的學生宿舍,關閉之後改為傳教員學校,幾年後又成了清修中心,經過環境一再地變遷,到現在已轉為收容殘障兒童的救星教養院,目前由聖十字架修會管理。
又如教會在各地創辦的幼稚園,也因為政府和民間的加入,而結束了大半。而民間的儲蓄互助社,也是早期為了解決貧窮問題,建立人們的儲蓄習慣、協助窮人貸款,而由教會成立、提供人員訓練等,目前皆已獨立成為民間團體。
當然,像職業學校、職訓中心、聖母醫院、各地教會等仍然存在的機構,也漸漸由在地培訓出來的人才接手。
魏神父提到初來台東時,白冷會有二十幾位瑞士籍的神父分派各鄉鎮的聖堂,最高峰時達三十幾位,目前會院只剩下一位神父、兩位修士。其餘包括高雄二位神父、長濱一位神父、東河一位神父、台北兩位修士共十人。
魏神父目前除了會務以外,仍負責馬蘭地區聖堂及都蘭、東河等地區的聖堂工作。
隨著外國神父們的老邁凋零,以及在地人才輩出,這些在台灣社會進步的腳程中,曾佔有一席之地的外國神父、修士們,逐漸成為人們緬懷的記憶。
魏主安神父即將於今年十月告別台東,回到瑞士白冷會總會敘職五年,能不能再回到他心中的「故鄉」台東,卻只有天主才知道。
幾乎一生都奉獻給教會的魏神父,當他才是國小學生時,就已經在教會幫忙,關心窮人和老人,當時幼小的心靈已經立下弘願,要當神父、服務眾生。
所以當他向父母提出唸神學的小小心願時,父親的反應卻是搖搖頭,家中有九個小孩要養,哪來的錢供應小孩讀書呢?
雖然如此,他的父親不僅沒有阻止魏神父當神父的心願,反而想辦法籌錢讓這家中的長子,接受國中、高中六年,大學七年的神學教育。
「高中一年級時,有六十六位同學想走神父這條路,最後完成學業,成功當上神父的只有六名,其他的同學覺得這不是他們的道路,而改唸其他學校。」魏神父便是這六名堅持到底的學生其中之一。
大學時接受兩年的哲學教育,四年的神學教育,一年的觀察考慮,最後決定終生的志向。
一名神父的養成教育花了七年,不禁令人咋舌。
「我比較憨慢!」魏神父說完,天真地笑了起來,我不禁也被他的謙虛逗笑了,真是可愛的老人,我心想!
這樣一條漫長的道路,我好奇的是何以他能這麼堅持?年輕時的魏神父也活潑愛玩,也會參加年輕人的活動,也會考慮其他的出路,但是從小的心願,就像一顆種子,隨著逐年的神學教育,而發芽成長。也許是他自律的性格使然,一路穩穩地跟隨著自己的志願和興趣,一步一步地走來,絲毫沒有勉強。
這位年輕的神父,在瑞士的教會學校擔任五年的教職之後,終於如願奉派出國傳福音。當時的年輕神父都希望能在學成之後,有機會出國服務,魏神父也不例外,只是他並不希望像其他的同儕被派去南美或非洲,而是對亞洲情有獨鍾。
在他的印象中,東台灣的人們很窮困、很可憐,他滿溢的助人之心,希望能夠分享給予。
所以當他如願來到台灣,心中的喜樂,使他再面對當時仍相當窘迫的生活條件時,絲毫不以為苦。
白冷會神父的工作,主要是進駐各村落的天主堂,和民眾教友接觸,宣講福音、舉行彌撒及各種婚喪禮儀。
自民國六十八年開始,魏神父被選舉出任會長以來,他除了原有的宣教工作之外,又加上了會務行政工作。
根據白冷會最新的規則,會長是每三年改選一次,已經擔任了二十四年會長職務的魏神父,面對我的疑惑,仍是他一貫的謙虛的口吻:「我比較憨慢,每次都選到我!」以許吧!
傻子才願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吧!
談到白冷會和聖母醫院的關係,這位「較憨慢」的會長說明兩個單位方向不同,一是醫療工作,一是宣教工作,但目的同樣都是關懷人。所以彼此一直是像兄弟姊妹般互相幫忙、互相照顧。
「我們會介紹鄉下的病人給醫院,那時候還沒有保險,遇到實在很窮的病人,會跟修女們說,希望她們幫忙,她們真的很幫忙。」魏神父說。
他尤其讚賞醫院第二任院長馬克裴修女,因為她特別照顧最窮困的人,像當時的蘭嶼民眾就受她照顧最多。
對於醫院目前的主力放在社區和安寧、慢性病患照護,魏神父認為這條路正是教會關心窮苦大眾的正確方向。
「聖母醫院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賺錢,而是關懷窮人,但問題是,沒賺錢可以做多久?醫院也是需要醫生、護士的幫忙,總不能跟他們說你自己想辦法!」
魏神父談到醫院經營的關鍵困難,關心之情溢於言表。
經過各種的考量,他支持目前醫院的做法,也覺得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。 問他是否願意向社會大眾呼籲,捐款幫助醫院渡過難關?
魏神父卻表示台灣各界已經很多善心人士默默在幫忙,他想做的不是呼籲,而是感謝! 感謝?
好像他是受到幫助的人!再一次,我看見魏主安神父的謙卑!
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年,和這裡的人建立了家人般的情感。魏神父一天的工作中,常常花了最多的時間和來拜訪他的人談話,各種生活、情感、信仰上的問題,老神父總是用他幽默又憨直的態度和笑容,耐心地給予各種協助。
台東已成為他的家鄉,他希望終老的土地。
「上個月去參加白冷會五年一次的瑞士大會,我被推選為白冷總會顧問,十月將回瑞士在總會工作五年,我感到心內很痛苦!」魏神父說著,臉上少了那一抹天真憨直的笑容。 我的心也隨之一冷。
魏神父奉獻了大半人生給台東,卻在晚年時得回到已經陌生的故鄉重新適應,那將是又一次的考驗啊!
「我希望五年後可以回到這裡!」平日維持運動習慣的魏神父,身體依然健朗,他露出希望的眼神,期許自己仍有機會回到這裡,貢獻心力。
臨別時,我們相約五年後見!醫院、修女、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等著他回來相伴。 願他一路平安!願天主保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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