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顧台東淨土四十年 ──白冷會歐思定修士──
在白冷會諾大的庭園中遊走,我不時發出驚嘆的聲音。
紅色的美麗果,掛在枝頭,隨手一摘,入口香甜;高聳的木棉樹,有三十五歲的年齡,號稱台東最大;燕指樹長出奇異的果實;遠從印度、菲律賓植物飄洋過海而來,安靜地抽著枝芽;史君子花晚上香味特別濃郁;白色花瓣、紫色花蕊的愛麗思,如夢境般同時齊放枝頭;金絲竹、大花紫薇、雞蛋花、人參果──各種知名和不知名的奇花異果,爭奇鬥艷,目不暇給;
彷彿人間仙境?!
「這些是我的休閒活動!」說著,歐思定修士順手取下桑椹樹上的枯枝。
從一顆小樹苗、一粒種子開始,白冷會的歐思定修士親手耕耘這片園地,而這些美麗的植物也陪伴了歐修士在台東三十七年的歲月,回饋他以鮮豔與繁茂。
從白冷會的庭園開始,各類植物隨著他向外蔓延,隔鄰的聖母醫院、仁愛會修院的園中,也處處見到繁茂的生機。修院靠南京路上種植的毛柿、白雞油樹,樹蔭參天,是當年馬克裴院長任內向他要求種植的,「因為修女們晚上睡覺時,路燈的光照著她們無法入睡。」
而隨著歐修士每日的游泳習慣,台東市立游泳池畔也有他植栽的蹤跡。
可以想像嗎?正中午頂著台東毒辣的太陽在園中工作,原因無他,為了避開清晨與傍晚蚊蟲大隊的恐怖攻擊。談起園藝,歐修士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。
民國五十二年從瑞士奉派來台灣,歐思定修士與現任會長魏主安神父、傅義修士三人,是目前仍住在白冷會院的瑞士籍傳教人員,加上其他地區的神父、修士共計十人,與最高峰時三十多位傳教士的盛況相比,白冷會顯得冷清多了。
歐修士的故鄉在瑞士靠近奧地利的小村落,因為家庭信仰濃厚,歐修士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希望能為教會做事。
二十三歲進入修院,一年後他第一次發願成為修士,來到台灣以後,更發願終生成為修士。
信仰,送他遠度重洋,來到台灣的土地上。
在學校學行政的歐修士,在瑞士時便是在公家行政單位工作。當時白冷會自中國大陸撤來台東已有十年的歷史,會務發展相當快速,人數逐年增加,卻缺乏專門人才處理日漸龐雜的會務,瑞士總會於是找上了歐修士。
「台灣?」歐修士當時第一個念頭是驚訝,因為當時同會所的修士全部都是派往非洲支援,他是第一位派來台灣的修士。那時的他對台灣唯一的印象是族群複雜,語言學習不易,加上氣候炎熱,心下實在忐忑,「看天主的意思吧!」
決定之後,二十七歲的歐修士隨著天主的召喚,離開了故鄉,來到台東。
四十年前的台東鎮,一切都很簡陋、落後,主要道路只有兩條柏油路,其他都還是泥土路,東北風一吹,塵土飛揚,眼睛都睜不開。歐修士回憶初來台東時,正值夏天,氣候炎熱,水土不服的結果,讓他天天拉肚子、跑廁所。
那是民國五十二年,愛爾蘭修會(MMM)正在白冷會的資助下蓋修院,一樓作為產院和門診,二樓作為修女宿舍。
當時白冷會的修士來台灣第一件事是學語言,歐修士也不例外,前往新竹學習台語及國語,兩年後回到台東。這位從沒見識過颱風的外國人,卻遇上了台東有史以來最厲害的颱風黛娜。
「一下車,什麼都變了,房屋倒塌,樹木、電桿傾倒、扭曲,街上一片混亂,連火車頭都被吹翻,很慘!」歐修士回憶中仍帶著驚悸,當時的會所屋頂被掀起,地下室積水,電力很久後才恢復,「很不漂亮的一個開始!」他形容。
另一個不漂亮的開始,是發生在他進語言學校不到三個月,原先負責會院會計行政的神父,在避靜時突然生病去世,工作來不及交接,由於神父不是專業,許多記載也不清楚,令接手的歐修士非常頭痛。
生活、工作需要重新適應,早餐得吃豆腐乳配稀飯,已經夠難熬了,又連颱風也來湊一腳,難怪歐修士保持了很多年的「好身材」。
煩惱多、工作多、人也多,負責會計、出納、募款工作的歐修士,直到近幾年,會所業務減少,人也逐漸離去,體重才慢慢增加。
當然,他也早已愛上了豆腐乳配稀飯。
歐修士負責的業務中,募款是一項主要工作。當時的台灣還在貧困的階段,天主教教友也少,因此,早期以向國外如德國、瑞士、美國等國家的教會團體募款為主。這些募來的捐款,主要用在幫忙改善當時人們的生活。
當然,我最關心的還是白冷會和聖母醫院這段關係歷史,只比愛爾蘭修女晚兩年來到台東的歐修士,果然提供了很多寶貴的歷史資訊。 這得從白冷會在台灣的歷史說起。
民國四十二年,白冷會應當時的東部教區的費聲遠主教之邀,來到台東。當時包括花蓮、台東同屬一個天主教教區,範圍相當廣大,但卻人手不足。於是法國籍的費聲遠主教寫信給在中國大陸即認識的白冷會,要求支援。
白冷會的傳教士陸續來到台東,除了宣教之外,協助改善當時的生活環境是主要的工作項目,如提供救濟品、協助整理耕地、建堤防、修路、蓋房子等,以及稍後包括建學校、職訓中心、學生宿舍、幼稚園等提供教育和技術訓練的協助。
這段期間,傳教士也注意到台東醫療狀況的窘迫。當時台東地區只有一家省立醫院,設備也相當簡陋,此外只有一些私人的小診所,醫療品質低落的情形可想而知。
而廣大的鄉下地區,婦女生產都是靠助產士,水準參差不齊,遇到疾病更是無法處理,因此新生兒的死亡率相當高。
當時白冷會會長錫質平神父便積極奔走,希望能在醫療方面有所幫忙。於是邀請聖十字架會的修女進行鄉間巡迴醫療的工作,設立小診所等。只是基於缺少醫生,聖十字架會對錫神父建醫院的想法並不積極。
於是錫神父轉而向當時的梵諦岡駐華大使黎培理主教(Mgr.
Riberi)求助。黎主教原任中國大陸駐華大使,國民政府遷台後亦隨之撤來台灣。透過黎主教的牽線,找到了愛爾蘭聖母醫療傳教會(MMM)的蘇蘊芳修女及柯淑賢修女,借助兩位修女的助產士專長,聖母產院於是有了眉目。
民國五十年,蘇蘊芳修女及柯淑賢修女來到台東,不久便接下聖十字架會部分的工作。
五十二年在白冷會的資助下,聖母產院興建完成,亦即現在仁愛會修院一樓。
「當時的想法是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,從小開始慢慢發展,沒有多久就派醫生過來了。」歐修士說。裴蕙蘭醫師於民國五十二年來到台東,產院雛形建立。
民國五十五年,醫院第一部份興建,也是由錫神父協助四處募款而來。後來醫院的陸續擴建、增添設備,直到民國八十六年三、四樓完成,白冷會都是幕後最有力的推手。白冷會不僅提供資金援助,還包括傅義修士幫忙建築設計的部分,以及向外募集X光機、手術台等設備。
期間,白冷會也陸續向瑞士邀請醫生來台協助,Dr. Egger, Dr. Hofmann, Dr. Planzer, 及Dr.
Obrecht等位,都曾在聖母醫院協助過一段時間的醫療工作。
當民國六十四年,愛爾蘭修會眼見台灣人生活逐漸改善,醫療品質提昇,決定自台灣撤會,將力量投注於更需要的國家。
白冷會不忍好不容易建立的醫院後繼無人,於是繼續奔走,向國內各教會團體接洽,終於透過遣使會找到具有醫療背景的仁愛修女會,由當時已在台灣服務的馬克裴修女及巫蕙蘭修女前來台東訪視,促成了仁愛會接掌聖母醫院至今。
近幾年,台東醫療系統大幅成長,各大醫院陸續成立,連成功、關山、蘭嶼都有地方醫院,聖母醫院經營都成困難,如何照顧貧病弱勢呢?
「我們是外行,醫院選什麼路,由醫院自行決定,我們並不干涉。」歐修士說,雖然白冷會依然不時提供經濟援助,但對於醫院面臨的難關,他掩藏不住內心的擔憂。
幾乎每天早上,白冷會的神父、修士們會和醫院的修女、員工及病人一起望彌撒;修士們生病了,有醫院修女及醫生們的陪伴與照顧;甚至生活、精神上的協助。
白冷會催生及協助醫院的成長,為院中的病患祈福;而醫院也照顧了傳教士們的身體病痛,醫院四十年的歷史和白冷會幾乎是密不可分的。
兩院庭園相連,花樹同枝。愛上台東自然山水的歐修士,也同樣的灌溉他的愛於花花草草;時代的變遷,醫院經營困難,白冷會諾大的房舍也顯得空盪。
然而花朵依然盛開,果實依舊結累,生命遵循著自然的軌跡前行。
歐修士在台東三十七年,交了許多一起登山的朋友,組織了一個已有二十五年歷史的登山協會,並領有登山嚮導的執照;他同時也參與環保協會二十年,致力台東自然環境的維護。
去年,身為環保協會理事長的歐修士被請去了台東外事警察局,因為台東縣興建垃圾焚化爐之爭議,他在環境會議中提供國外處理垃圾環保議題做法的建言,而被訓斥為多管閒事。「唉!」談到此,歐修士一聲長嘆令人心痛,他回答警察:「如果這種攸關環境的事不能管的話,那我們(環保協會)還做什麼?」
習慣了台灣,也早已將台東當成自己的家,唯一令他失望無力的,便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不知珍惜所擁有的自然寶藏。
今年核廢料的議題,連環保協會都不敢發聲,空有會長頭銜的歐修士,忍痛關閉了名實不符的環保協會。「太多的政治因素,覺得很無力。」歐修士說得無奈。
我的心也不禁隨之深深嘆息!對自然環境的愛護,和對貧病眾生的照顧,難道只是這些有信仰的外國修士、修女的責任嗎?身為台灣人,我們對自己土地和同胞的照顧,究竟貢獻了幾分心力?我自問!我無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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