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任院長鄭雲修女之「超級任務」
沒有一件事是偶然,這是我和院長鄭雲修女訪談結束後的感想。
時代像一股洪流,所有的人、事、物捲動其中,隨之演變。麻雀雖小、五臟俱全的聖母醫院從四十三年前開始寫下歷史的新頁,發展演變至今,正好行到了一個關鍵點上,產科的結束,宣佈了階段性歷史任務的完成;同時也宣示了新的時代任務的開展。
有趣的是,在位的歷任院長,因著個人的特質與專長,而為醫院每一段歷史進程,清楚的描繪了樣貌,像是冥冥之中的巧妙安排,從信仰的角度來看,似乎天主在每一個關鍵點上放置了適當的人選。
聖母醫療傳教會開啟了醫院,第一任院長柯淑賢修女奠立了產科的基礎;仁愛會的馬克裴修女接手醫院,她的護理及醫療管理的背景,在院長任內穩定了醫院的發展;到了第三任院長何谷婷修女時期,醫院擴展到現在的規模;而接任第四任院長的鄭雲修女,則是將醫院帶往了新的方向。
「我對改變抗拒比較小。」鄭院長告訴我。我發現,這樣的特質,正是醫院現階段必須具備的重要條件。
「面對時代的轉變,醫療界不管在制度上、方向上都有很大的改變,這是世界性的趨勢,所以內部的調整很重要,也是比較大的困難。」鄭院長說,以前醫院家庭式的管理方式,已經跟不上時代,改變迫在眉睫。
正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,鄭修女受命成為院長。雖然她一再表示「管理」不是她的專長和興趣,這份工作只是她階段性的任務。然而從歷史宏觀的角度來看,
她的到任,卻是絕非偶然。
出生在中國大陸雲南省,而有了鄭雲的名字,鄭院長四歲的時候便隨著父母遷來台灣,那是民國三十六年,二二八事變發生的年代。
台北護校畢業後,鄭院長留校任職於公共衛生室,工作多是到病患家中訪問,進行長期性追蹤,當時尤其注重結核病的控制。在這段期間內,她同時完成護專的學業,工作重心也轉向公共衛生教育。
因著對工作的興趣,鄭院長不時思考著公共衛生教育的方向,帶著滿肚子的疑惑,年輕的鄭院長跑到教育部醫學委員會,請教當時公共衛生醫師顏裕庭教授。
「顏教授就問我說:妳是不是覺得不足了?我說:對啊!他就告訴我有一個學校要新開了,建議我去唸書。」鄭院長說,那天剛好是學校報名的最後一天。
於是她成了彰化師範大學(當時的教育學院)心理輔導系第一屆的學生,同班同學中有幾位正是當時的同事。「我對心理輔導很有興趣,因為在公共衛生的工作中,怎樣和人建立關係,幫助別人並且說對話,一直是我希望學習的。」
果然,鄭院長在這個領域的學習,為她後來的工作奠立了基礎。包括社區心理衛生中心、天主教華明心理衛生中心,從個別諮商到團體輔導,都是她的工作項目。
服務了將近十年的時間,靜極思變,鄭院長再度在她的人生中尋找新的方向。於是民國七十二年,鄭院長參加救災總會辦的一個醫療團隊,到泰北邊界的美思樂進行十個月的醫療服務。觸動這個想法的,卻是因為她閱讀了大陸的傷痕文學。
「我心想,大家年紀差不多,為什麼他們在那裡受苦受難,我卻在這裡安逸度日,我應該去陪伴他們,到他們那裡去做同理心。」她說,當時兩岸尚未開放交流,鄭院長滿溢的同理心卻找不到發揮的管道,取而代之的便是泰北之行。
泰北之行結束後,身為天主教教友的鄭院長進入輔大神學院就讀,對於她的信仰生活產生深刻的影響。聲稱自己是中年聖召,鄭院長在民國七十五年進入修會時,已經超過四十歲,經驗了人生的學習、工作、服務各個階段的變化,心境已臻成熟,信仰更為篤實。
問她為什麼想進修會?鄭院長告訴我之前她經過了一段獨居生活,體驗到生活中還是有分享的需要。「我在家是老大,下面有四個弟弟,家裡有事會找弟弟們一起討論,從小就這樣,覺得團隊精神比一個人重要,大家一起完成比較有意思。」
既然已放棄婚姻之路,對信仰也有了深入的思考,進入修會的團體生活,就成了當時的最佳選擇。
因此,在鄭院長的望會期間,望到了和她工作經驗比較契合的仁愛會。「對仁愛會服務貧病的聖文生精神比較了解,比較容易觸及。」沒有和我談什麼高深的理想,鄭院長給我的印象,只是以平實的態度,面對人生一個又一個選擇罷了!
從進修會開始到民國八十二年進入聖母醫院工作的這段期間,她在台南的仁愛會度過,一方面協助老吾老養護院的行政、護理工作;一方面也去仁愛之家照顧老人。
來到台東聖母醫院工作,是她人生的另一個階段。
初期鄭修女是協助施雅璞修女進行員工在職教育訓練,包括安排課程、邀請講師等作業。如醫院裡著名的「痛苦班」等,曾協助許多員工考取執照或學校。她打趣的說:「她們上得很痛苦,還好我不用上!」
雖然不用上痛苦班,然而沒多久,鄭修女卻被當時醫院的何谷婷院長派去唸美
國聖路易斯大學醫療管理碩士班,何修女的目的是為了培養院長接班人,鄭修女卻一心以為自己對醫院很陌生,唸一唸對工作會有幫助。
「何修女是有這樣的目的,但我當時沒有得到訊息,傻傻的就去唸書,我的老朋友覺得很好笑,因為覺得我適合作輔導工作,不適合作管理,我就說:老都老了,就去唸唸看嘛!結果也唸完了。」
個性其實相當活潑的鄭院長,談話時給人輕鬆自在的感覺,溯及過往的人生,不時可以聽到她天真開朗的笑聲。平日在醫院總與她匆匆相遇、匆匆別過,四處忙碌的身影像蝴蝶飛舞,令我難以將眼前的她和平日的她聯想一起。
雖然她形容接任院長的工作像趕著鴨子上架,當時允諾醫院做兩年試試看,自民國八十九年到現在,四年過去了,醫院在她任內有了變革。
就像她在人生路程上的不斷求新求變,這樣的性格特質,「很湊巧地」被放到醫院面臨轉型的時機,偶然嗎?也許!也許不!
聖母醫院長期在外國修女的領軍之下,形成一套家庭式的管理模式,鄭院長形容像打火隊。「很多行政上的東西沒有建立,大家習慣沒有秩序沒關係,修女一個命令下來,大家就趕快做,做完就沒事了。這樣的模式就一直傳到現在。」
然而面對時代的進步,大醫院紛紛建立,在有效的管理下,競爭日益激烈。聖母醫院雖然屬於非營利機構,不強調競爭,但是在時代的沖激下,圖思改變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。
這個改變的工作,自然落到現任院長的身上,鄭雲院長告訴我這是一段相當痛苦的經驗。
「剛開始大家對改變都很抗拒,修女、員工都一樣,在醫院越久的人,越有一個感覺,就是以前都可以,為什麼我來了就要換成這樣,好像是因為我,所以改變,其實是整個趨勢的關係。」
花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,經歷了陣痛期,鄭院長在特別助理周玉妹的協助下,將醫院的秩序慢慢調整、建立起來。「冥冥之中覺得是使命、任務,就這樣一直努力,堅持到底。」她說。
比如說會計財務、人事行政制度的建立,每個人負責自己本份的工作。過去是修女怎麼說,員工就怎麼做;現在則是要練習自己負責,規劃、進行份內的工作,這樣的改變不是一蹴可機的。
「現在員工比較按牌理出牌。」鄭院長形容,例如財務管理建立一套工作流程,所有的財務流向紀錄得清清楚楚,可資查詢。
在工作橫向的聯繫與分工上,也是著力的重點。「比如我要求總務工作和護理部要有聯繫,他們覺得很奇怪,沒有這樣的習慣,聯繫的部分很不健全,出了問題怪來怪去,沒有辦法討論。」
鄭院長強調,如果有聯繫,做完事情可以討論、檢討、改進;而工作上建立明確的代理人制度,才不會因承辦人不在,一問三不知。鄭院長說,「這些次序的建立,看似無形,卻是很重要的。」
談到這裡,我就想起自身的體驗,我因接受委託整理醫院院史,初來醫院找尋資料時,幾乎找不到任何文字紀錄,真是有種不知如何著手的感慨。可想而知,鄭院長在接任之初,面對長久習慣毫無章法的管理制度,該是多麼頭痛了!
她告訴我,整理院史,剛好是象徵過去的階段告一段落,醫院正向前行去。
事實上,醫院除了行政制度上的調整,最大的改變,要屬經營方向的改變。今年產科醫師、小兒科醫師相繼離職,產科結束,對於修女們多年奮鬥、累積之後,面對這樣一個結果,確實是相當疼痛的過程。
「好的是居家護理很早就有了,居家安寧也做了相當的時間,做得很不錯,目前這個地區沒有醫院做安寧工作,我們也比較篤定。」鄭院長說。
目前醫院的工作項目集中在安寧療護、老人服務、及社區照護三大部分。今年七月前慈濟醫院安寧病房的鄭暄葉醫生到職,讓醫院的安寧工作,如虎添翼。
「鄭醫師比較年輕,觀念比較新,他願意來,我們更篤定,他也有興趣去社區;這樣的發展,再加上老人越來越多,是一定要服務的對象。」鄭院長形容醫院走到這個方向,是自然形成的。
避開跟別家醫院的競爭,找出自己的獨特性,做出不一樣的風格,是醫院發展方向的積極思考。
鄭院長舉例已經建立良好基礎的社區工作如居家護理、居家安寧、居家服務、山地醫療等,希望在品質上更上層樓。
她說:「現在的醫療是往公共衛生的方向發展,對病人來說是一大福音,以往醫療的目的只在治病,公共衛生強調包括家庭、社區、文化、個人身心的整體性照顧。」
尤其台東地區,包含多元的族群文化,一些生活習慣上的問題如酗酒、車禍,突顯的問題有別於其他地區,因此需要期期進入社區,了解、追蹤問題,協助改善。鄭院長強調,這是醫院努力的目標。
而近期內醫院三樓的安寧病房成立,將和現有的居家安寧形成完整的照護系統。病人和家屬在醫院病房經過妥善的照顧後,如疼痛緩解、悲傷輔導等,可以安心回到家裡,照護不會中斷。
「安寧病房只是癌末病患照護的一個中間站,像一般醫院的安寧病房都很漂亮,好像住在皇宮一樣,但是跟實際生活沒有關係,協助病患走完一段安心的生活,是我們的方向。」
鄭院長認為安寧照顧其實是一個模範的醫療工作,也是身為教會醫院的服務方向,即講究全人、全家、全隊、全程的四全照顧,這是比較完整的人的照顧。
因著這樣的理念,團隊工作的建立,已成為醫院工作的重要任務。包括預計在今年九月將在原來的嬰兒室改建為身心靈健康中心,以團隊的方式,進行心理衛生照顧。
「將老人工作、安寧工作、社牧工作、心理輔導工作結合,以團隊的形式提供服務。」所謂團隊是包括醫療、護理、社牧、心理、營養等整組人員。
鄭院長指出,目前醫院的二樓病房將作為老人照顧的護理之家;三樓病房則是提供安寧與安養照顧;另外也和社區其他的照護機構聯繫,提供醫療、復健、營養方面的幫忙。
身為教會醫院,鄭院長談到醫院的使命,「重要的是協助人性的一面和幸福喜樂的生活,有信仰,就有一個目標!」她認為信仰不是狹隘的宗教信仰,而是一種廣義的精神目標。
因此即使在營利和量化數據上,不是那麼顯著的看到結果,但是在服務的標的下,品質的要求才是醫院希望見到的果實。鄭院長驕傲地告訴我,醫院有足夠的份量和程度,「以病人為中心,以病人的需要為需要,就是我們著重的。」
過去的基礎,加上新的調整,醫院漸漸走出自己的風格。醫院雖小,在現狀下做到最好,便也是正院長上任以來,一直努力的目標。
面對財務上的危機,鄭院長坦承,這不是短期內可以達到平衡的,目前還是必須借助募款活動,來平衡長期的虧損。我想,這大概也是非營利機構必須面對的事實吧!
完成階段性使命,改變後的醫院逐漸步上軌道。面對未來,鄭修女謙稱自己不是做管理的適當人選,身心照顧、牧靈工作才是她的興趣和專長。所以為醫院找尋適當接任的管理人才,是她下一個任務。
面對醫院轉型的挑戰,面對這一路走來,問她覺不覺得辛苦?鄭院長的回答很坦率:是心理辛苦!為此她還常跟天主吵架,煩惱交給天主,還是可以睡個好覺!她說。
我想,天主會把這樣一個人,放在這樣一個位置,在這樣一個階段,果然有其道理!
然而對一位深具信仰的修女而言,鄭院長在醫院的這段工作經驗,正如她為自己下的註腳:是在天主內與基督共事,讓聖神引導的修練經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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