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使走過人間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第三任院長何谷婷修女──

 

 當我第一眼見到何谷婷修女,給我的感覺是慈愛。

當時和我一起等候何修女出現的,還有一位過去曾在醫院服務過的離職員工,她是得知何修女從宜蘭回來探視「老家」聖母醫院,特別趕來看她的。

當何谷婷修女出現,一眼便見著這位過去的員工,圓潤豐滿的臉上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,雙手握住對方,用她美國腔的中文殷切的問著:「妳好不好?」

 那是一個溫馨的畫面,雖然只是短暫的相互問候。身材高大的何修女,總是瞇著眼睛微笑著,輕柔卻堅毅的語調,給我大地之母的印象。

 當我們邀請她到戶外拍照,何修女輕緩的隨我們走出戶外,安靜而優雅的依照我們的每一個指示,不急不緩,完全配合。

樹梢上有新芽冒出,春日的午後,天空是輕柔的,微風是輕柔的,何修女佇立於天地之間,微笑也是輕柔的,我的心中拂過一陣輕柔。

 曾任聖母醫院第三任院長的何谷婷修女,在民國七十年從美國來到台灣台東的聖母醫院,到民國八十八年離開為止,有十八年的人生精華歲月是與聖母醫院共度。

她回憶說:「當時醫院需要幫忙,這是個婦產科的醫院,需要這方面的人才,我有婦產科和公共衛生的經驗,所以來這裡幫忙這個部分。」

曾在美國馬里蘭州聖約瑟學院修習護理,並取得約翰霍浦金斯大學公共衛生碩士學位,後來又在蘇格蘭學習產科護理的何修女,來台灣之前,分別在美國、蘇格蘭及非洲服務過一段時間,並曾隨紅十字會難民醫療隊,前往泰國、衣索比亞等地賑護難民。

 來到以產科起家的聖母醫院,正好將她所學和經驗貢獻出來。「從婦女懷孕開始,到孩子五歲,就一直跟著她們,跟家庭建立很好的關係,我感覺。」

何修女談到她初來台東的工作情形,從婦女懷孕初期的照護,像是身體檢查、飲食教育、保護婦女不要隨便服藥、疾病處理到孩子自然生產,之後繼續提供衛生教育、打預防針、照顧小兒的健康等,直到孩子五歲為止。

何修女建立了醫院整個配套的服務,和在地的家庭建立長期的關係,而不只是生完孩子就算了。即使其中有一段時間,醫院裡沒有醫生,學有專長的修女們便訓練醫院裡的護士,堅持繼續這樣的型態的服務工作。

 像是幼兒預防保健的工作,也是在何修女的努力下,建立了完整的預防保健網。

話說何修女剛來台東時,台灣地區正流行小兒麻痺,政府雖大力推動預防疫苗接種,但仍有許多未報出生戶口的小孩,被遺漏在預防接種之外。這樣的情形在台東地區尤其嚴重,何修女發現此一狀況之後,決定在聖母醫院建立自己的預防保健網。

只要是在聖母醫院出生的新生兒,醫院都會留下完整的紀錄,因此不管是否報了戶口,醫院都會根據新生兒的出生資料,定期通知家長帶孩子前來健檢,追蹤疫苗接種的情況,甚至透過居家訪視的機會,逐戶拜託家長帶孩子完成預防接種。

因此在聖母醫院出生的新生兒,預防接種率高達百分之百,正是因為一份真誠關懷的用心。也因此,聖母醫院就像個大家庭,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又照顧著裡面的每一個小家庭。

 

醫院宗旨:照顧貧窮和弱勢

 

這樣的照顧不只是健康的照顧,也包括照顧貧窮和弱勢,這也是醫院成立的宗旨。

何修女回憶全民保險之前,醫院的收費本來就很低廉,當時來就診生產的台東婦女以原住民為多,「常常他們生產後,連很低的醫藥費也付不出來,他們就會拿些家裡生產的雞蛋、水果來謝謝我們!」何修女笑說,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,而醫院本身也樂於服務貧窮。

不收費?那怎麼維持醫院的開銷呢?對於這個大多數人都會好奇的問題,曾是醫院院長,必須負擔醫院營運的何修女回答說:「那個時候的經費大多來自瑞士、德國、美國的教會奉獻,甚至醫生來了也沒有薪水,只要有飯吃,有地方住就夠了!」

真是不可思議,我想!不僅服務貧窮,同時也安於貧窮,連一向是高收入的醫生都能如此,恐怕也只有這類以服務為目的的教會醫院,才能做到吧!

所以當公保推行的時候,聖母醫院本來是不打算接受的,「因為覺得我們還好,好像不需要!」何修女當時大概也沒想到,台灣社會的腳步進行得太快,改變太多,人們生活逐漸富裕之後,國外的捐款也漸漸轉向更為貧窮的國家,而像這樣服務貧窮的醫院,反倒越來越難生存。

因此相繼而來的公、勞、幼、農保,甚至後來的全民健保,這些從社會資源來的幫助,確實也幫助了醫院得以更新設備、聘請醫生,國內的社會資源適時提供了救助,救助的不只是一個醫院的生存,更是潛藏社會底層真正需要幫助的人。

民國七十九年,何修女接下聖母醫院第三任院長之職。談到當時的心情,她說:「我很緊張,但是我敢,因為有天主!」何修女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采,信仰是支持她勇往直前的神聖力量。

「當時內科病房空間太窄、太擠,設備不夠等等,許多要求改善的聲音跑出來。」於是何修女一走馬上任,便開始募集經費,大刀闊斧的擴建醫院,整修內部,從原先的三十床擴建為一百床,到了民國八十六年,三樓的大禮堂,及四樓建築全部完工,完成目前醫院的規模。

同一時間,何修女也為聘請醫生而奔忙。上任之前醫院裡已有內科柯彼得醫師、羅藝霞修女以及協助產科的歐李季坤醫師,但是如果碰到緊急的大量傷患,醫師人手便顯不足,幸而透過台南奇美醫院李興亞院長的幫助,提供並打點了一份醫師工會的名單,只要一通電話,支援便來。

何修女接任院長之後,更積極聘請產科及小兒科醫師。台東省立醫院的婦產科茆健民醫師就是應何修女之邀,幫忙醫院一段時間之後,介紹了張崇晉醫師接任。張醫師打響了聖母醫院的名聲,許多婦女慕名而來,創造了醫院產科的高峰時期。

而小兒科的樂俊仁醫師,也是在那個時期經過一再向花蓮主教請求,終於從門諾醫院「挖角」過來。

聖母醫院通過評鑑正式成為地區醫院,設產科、小兒科、內科、外科四科,也是從民國七十九年何修女上任院長開始。

何修女是帶著感恩的口吻訴說這段歷史,她認為這對醫院整體素質的提昇,提供了很大的幫助,尤其站在管理者的角度而言,對員工的要求,往往藉由評鑑單位的具體改善意見,可以獲得更多的回應。

也在這段期間,醫院的消防設施、環境改善、檢驗室更新、電腦啟用、甚至醫生的用藥都獲得相當的改善。尤其在花蓮慈濟醫學院開辦之後,對於聘請有執照的護士,或是院內護士再進修,都提供了相當的便利。

民國八十八年,何修女卸下重任,院長的棒子交給醫院培訓的醫療管理人才鄭雲修女接任。何修女終於有「時間」服務更多的地方和更多需要的人們。

卸任之後何修女長期進駐宜蘭頭城的聖芳濟安老院照顧失能老人,期間每年固定二至三次到中國大陸山西省教會醫療單位,幫忙護理方面的訓練、督導及資源籌措等工作,六十五歲高齡的她,卻依然馬不停蹄的貢獻自己的人生。

 

奉獻台東十八年

 

回憶十八年的人生歲月,奉獻給了台東,奉獻給了醫院,對這裡她有太多的情,太多的想念。

「當初來台東的時候,全部都是平平的,沒有樓房,像是鄉下但其實不算鄉下的都市;那時車子也很少,有一些摩托車,腳踏車比較多。」那是何修女初來台東時的印象,和現在的高樓大廈,車水馬龍,不可同日而語,即使是像鄉下的台東,也隨著台灣社會的腳步急劇變化著。

談到對人的印象,何修女直稱台東人是可愛的。「這裡的人很簡單,很開放,沒有複雜的心思,生活很單純,也許在家看一小時的電視,準備明天的工作,對孩子的問題、健康的問題、家裡的溝通,都很開放,很單純!」

何修女用她不多的中文詞彙,向我描述她對台東人的印象,也許,透過一雙單純的眼睛,所看到的世界也是單純而美好的吧!

在何修女接觸的家庭中,她所觀察到這裡的人最關心的是孩子的教育問題,其次她也看到生活上的艱難,尤其對於孕婦,從彎著腰洗衣服、做家事、甚至還要工作,何修女帶著母性的慈愛,向我訴說著心中的疼惜。

「那個時候大家生活都很艱辛,人們辛苦的工作,如果星期天下午看到一家三口騎著機車到海邊,我會很替他們高興,因為可以有一點休息的時間。」

還有一些婆媳之間的問題,只要向她傾訴,何修女必定幫忙讓「家庭的溝通比較平安!」怎麼幫呢?「例如有的婆婆和媳婦處不好,不滿意媳婦,我會在婆婆的面前稱讚媳婦,說她的優點,說她的兒子很幸運…」何修女很開心的說。

常常有些做婆婆的聽到連一個美國修女都這麼稱讚自己的媳婦,漸漸的也改變對媳婦的觀感,家庭的溝通自然比較容易。另外包括先生的工作情形,先生如何照顧、關心自己的太太,種種家庭生活細節,何修女也不厭其煩的提供關懷與意見。

就像其他的修女們一樣,何修女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幾乎都是在服侍上帝和服侍人之中渡過,她卻甘之如飴。在醫院工作期間,每天五點半起床,六點到七點是祈禱時間,七點望彌撒,七點半用早餐,八點開始上班到十二點,中間休息兩個小時,下午兩點工作到五點半,然後晚禱、晚餐,晚上是休閒時間,玩玩紙牌,看看電視,聊聊天。

值夜班的時候,便睡在二樓產房邊的值班室,隨時處理急診狀況。遇到過農曆新年,這些外國修女反而是最忙碌的,因為大部分員工回家過年,而修女們則為人們的平安駐守著。

「我很喜歡我的工作,我的工作很美,因為有生活,有生命!」談到忙碌的工作,談到對人們的服務,何修女的臉上散發出光彩,那是一種從心底層發出的,自然而真實的光芒。

對於目前的聖母醫院面臨轉形期以及經營上的難關,不時會回來提供意見及關懷的何修女,用堅定的語氣告訴我:「這個醫院有火,有很大的希望,她們會想辦法改進,看社會需要的是什麼,我相信!」

她的信心不是沒有原因的,除了來自信仰的力量,早在何修女接任院長之初,醫院一直面臨著財務的困境,只是何院長和修女們默默的扛下來,努力的跟隨社會的腳步,堅持崗位,一次又一次的困難並未擊倒他們,醫院持續的前進著,「天使總是適時的出現!」

出生於美國華盛頓州,十九歲入仁愛會,二十四歲發願奉獻,四十二歲來台灣服務,綜觀何修女的一生,是在奉獻和服務中度過。當初選擇護理是因為當時的社會,女性並沒有太多的工作選擇;選擇發願成為修女,卻是因為感動於修女們在工作上的無限的愛心。

何修女在父親的祝福下,走上了宗教服務的人生旅途,經歷了大半的人生,她選擇在今年回到美國故鄉,回到生命的源頭,「我感覺美國現在很可憐,我想回去為自己的同胞做些什麼!」

何修女的眼神中盡是感慨,從傳播媒體上看到自己的國家人民處在戰爭的恐慌之中,社會人心紛亂不安,繞過了大半的地球,何修女最終將回到自己的土地,為自己的人民服務,為所屬的仁愛會盡心。

「天使走過人間!」面對著眼前擁有慈母般溫柔的女性,我心中閃過這句話。

 

後記:何谷婷修女曾獲第五屆醫療奉獻獎,並已於民國九十二年返回美國服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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